她竟、真的来了。
霍彦有一瞬的恍惚,整个人迟迟没有回过神,面无表情地僵站在门前,看不出是欣喜,还是不悦。
元阳瞧见他这模样,故意轻咳着引他注意,悄悄用眼神朝着郁晚瞥了瞥。
本想着暗示霍彦在生辰之日主动些,可却亲眼瞧着那如冰雕一般冷漠的人避开了自己的视线。
如此不懂人情世故!
元阳心里别扭的劲一下子提了上来,她知晓霍彦方才意思是不想她此刻帮衬,但她现在就偏偏要逆着来。
她叫自己带来的婢女将晚膳摆上桌,寻了处位置坐下,抬眸又是瞧了瞧霍彦。
“霍统领都在这府邸住了这些久,还一个能打理的下人都没有,整个院子冷冷清清的,媥媥你说是不是叫人心疼得紧。”
元阳故意这般说辞,还抬手拉了拉郁晚的衣袖,仰着头一副怜悯神情望着郁晚。
霍彦见元阳如此,便知其所想,瞧见郁晚渐渐面露难色,他眉头微微蹙起。
抬手掩嘴轻咳:“义父今日有向臣提及此事,一切已交由义父准备,殿下莫要挂忧。”
元阳微微嘟着嘴,再度看了看郁晚,又瞥了瞥霍彦,极重地叹了口气。
她摇着头,单手托着下巴:“霍统领还真是不解风情。”
元阳的小小心思来得突然,郁广最是不知究竟为何。
念在今日是霍彦生辰,定不能坏了气氛,他便主动搭了腔,张罗着用膳。
也所幸元阳并非真的与霍彦较真,傲娇般哼了霍彦一声,便将注意力都落在了菜肴上面。
虽说是生辰晚膳,但不过也就他们四人相聚而已,因为没有长辈,四个人自然玩得尽兴。
在郁广的准许下,郁晚也陪着元阳喝了两盅桂花酒。
馥郁桂香扑鼻,远比上次在春花楼所喝的辛辣白酒可口百倍。
然这酒酿回劲却大了些,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脑袋就有些晕晕乎乎。
再加之屋子炉火烧得太旺,她几近昏昏欲睡。借口如厕,婉拒了元阳的陪同,拿起自己的红绒大氅,自己一个人出了正屋。
一开门就发现屋外飘起了雪,眼下地上已落了薄薄一层。
外面雾蒙蒙的,隐得银辉朦胧不清,然皑皑白雪却又将远阔夜幕都晃亮了些。
她吸了吸被冻红的鼻头,仰着头感受着雪花从天而降。
蓦地想起,这是今岁的第一场雪,下得这般晚,与前世真真是一样。她今日披着这大氅来,属实是对的。
雪风卷着寒酥在地面上打着旋,郁晚感觉自己在阵阵冷意下酒醒了许多。
本就是出来透透气,她便干脆在这府邸随意溜达起来。
比起上次来这里为霍彦送药膏时,这个院子确是有好好被修缮的。
倒也不像元阳方才所言的那般令人怜悯,只是这里确实少了些人气儿,她走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个婢女或是小厮经过,确是冷冷清清。
但府邸的人不多其实又何尝不是件好事,毕竟做什么事都自在些。
若是搁在郁府,下人稍稍多些,她做些什么都会被看到,如果太出格了,下人们怕她受伤,还都会阻拦,眼下她就不用顾虑这些。
一个人披着红绒大氅,在雪地上玩心大起,蹦蹦跶跶跳着房子,脑海里不禁浮现了上辈子的情形。
那时霍彦还是她的暗卫,天色已晚到整个府邸都歇息了,她却悄悄出了寝屋,一路跳着房子跑去找霍彦。
她出门出得急,也没穿件厚实衣服,更不会料到天会突然下雪,跑到霍彦屋前的时候,冻得脸颊都红透了。
轻轻拍了拍门,声音打着颤,细细弱弱的:“彦哥哥,你可睡了?”
听到她在外的动静,霍彦瞬地起身开了门,瞧见她的一瞬间,眉头深深蹙起,眸底暗色汹涌。
霍彦的神情把她吓坏了,以为是自己惹了他不悦,连忙将手里的食盒举起来,讨好着:“今日是彦哥哥生辰,我叫厨婆偷偷帮我做了红糖糕,大家都说生辰该吃些甜食开心开心,趁着时辰还没过,彦哥哥你……”
她哆哆嗦嗦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霍彦接过了自己手里的食盒,旋即转身入了屋。
小嘴一下子委屈得瘪了起来,她分明想让他高兴的,却好像又做了蠢事。
心中雀跃渐沉,满眼慌乱愈演愈烈时,霍彦又再度出现在门前。
拿着件黑色大氅,极不自然地披在她身上:“多谢小姐挂念,外面下着雪,天冷,小姐还是快些回去吧。”
霍彦声音冷冰冰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但郁晚知道他是在赶她离开。
分明可以请她入屋暖和些的,可偏偏连门都不叫她进。知道他今日生辰,想为他庆祝,他却这般不念情。
她眼眶干涩得紧,鼻子也泛起酸,委屈地吸了吸:“我不能进去吗?我可以看你吃完了,把食盒拿走……”
霍彦眸子直直望着她,态度依旧坚决:“小姐快些回去,莫要染了风寒,食盒我明日会带去后厨。”
“我不要!我睡不着,回去也睡不着。”她突然就来了气,甩开才刚被披到自己肩上的大氅,手指着屋顶,“生辰日向着星星许愿会成功,你带我上去,我陪你许愿。”
她无非是想多在他身边呆一会,于是胡乱邹着借口。
霍彦弯腰捡起大氅,重新为她披上:“眼下在下雪,看不到星星的。”
她几乎要哭了,嘟着小嘴,蛮不讲理地仰头看着他。
“我不管,我就要上去,我是小姐,你该顺着我的!”
霍彦瞧她娇憨模样,久久才长叹一口气,叫她稍等片刻,回屋寻了床褥子,先是上了房顶,将褥子铺好,才又下来带着她上了去。
她坐在霍彦给她安排好的地方,心情也终是明朗了许多。
仰头看着雪越来越大,没心没肺地“嘻嘻”傻乐着。
半晌,垂下头仔仔细细观察着落在大氅上的每一片雪花。她伸手试图轻轻拿起,雪花却在一瞬化为水。
她并未气馁,所幸将双手都伸出去,等着雪花落入掌心,旋即才递到霍彦面前。
“我最是喜欢雪了,你看每一片雪花都不一样,它能这样落在我手上,就说明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想起自己那时所言,郁晚一蹦一跳的步子终是停下了。
她抬脚在前面的白雪上落寞地戳了戳,耸了耸肩暗叹自己怪是天真烂漫。
那时她想说她与他的相遇是命中注定的,她很喜欢他,或许是在暗卫营再见他时上了心,也或许早在年幼被救时就心动了,可是霍彦却根本没有回应自己。
那天她在屋顶叭叭说个不停,从自己小时候记得的第一件事情开始,一直聊到当下。甚至说得口干舌燥,可霍彦就只是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着。
想到这里,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像上辈子一样抬起手将掌心朝上,等着雪花落下。
上辈子这一日过去,她便被冻得染了高热,躺在床榻上病了好些日子,后来才听桂枝说父亲得知她是夜晚不睡觉跑出去玩才受冻的,理应保护她的霍彦因此被罚跪地两个时辰。
外面才刚下过雪,最是寒冷,霍彦就那样跪了一下午。
郁晚自嘲地笑了笑,若不是她胡搅蛮缠,他又怎会被罚?
她平日里给他惹的麻烦不只这一件,那次是,之前更是。
在霍彦眼里,她或许就是麻烦的,可能烦她都来不及,又怎可能生出别样情愫呢?
忽地,郁晚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明明重生后发过誓要忘了这些,好好过这辈子的,可怎么又频频想起了呢?
而且自己与霍彦也好像并没有如当初暗念那般再无纠缠,在霍彦一点一点地靠近下,她好像再次越陷越深,不然现在又怎会想起以前呢?
“真真是没出息。”
她小声念叨着,跺了跺脚,恨自己不争气,
忽地,身后却传来一声轻笑。
慌乱地回过身子,瞧见霍彦不知何时来到的自己身后。
他身上披着件玄色大氅,手中端着一个暖手炉,长腿迈出,走至她面前。
轻拉过她的手,将暖手炉放到她的掌心上,声音轻柔:“怎跑到这处来了?”
郁晚有些懵地左右张望了下,此处已是出了正屋,走进了左侧的庭院里。
未经允许在人家的府邸里胡乱闲逛,还被抓个正着,她瞬地红了脸。垂着头,有些慌张,拨浪鼓般摇着脑袋:“我……迷路了。”
她最是不会撒谎,这话一听便是谎言。
霍彦眸中含着笑意,无奈地摇摇头,却并未揭穿。
他又是浅浅笑了笑,旋即仰头望天,看着此庭院最高的书阁:“要不要上去瞧瞧?那位置可看到临街的景色。”
郁晚惊诧于霍彦所言,却又在看到霍彦朝自己伸来的手后,心底生出几许期待。
她今日穿得足够多,若是上了屋顶大抵是不会再生病的吧?
顺着心意将手交给霍彦,霍彦下一瞬就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比上辈子亲昵得多,还带着上辈子不曾见过的温柔缱绻。
借着桂树枝干稍稍助力,踩上一楼的砖瓦,转过翼角,又借着梁柱更上一层。
这一次她踩到的屋顶可比前世高得多,确如霍彦所说,一眼便可瞧见临街的热闹。
眼下街道已被白雪覆盖,虽仍下着雪,却依旧不减人气,人们来来往往,吆喝不断,还有零星身影在雪中的小巷里奔跑玩耍,不亦乐乎。
霍彦将屋顶的雪扫落,把她安顿好,便随意地坐在旁边。
“闲来无事时,我便会坐在这里,今日有雾,街景望得略有模糊。”
“很美。”郁晚小声回答着,侧眸轻轻瞥了眼身旁的霍彦,犹豫了许久,才又开口,“听说初雪时天上的神仙也都会凑热闹,这个时候许愿,最是容易灵验,霍公子可有愿望?”
这个问题上辈子她就有满心期待地问过,然而霍彦冷淡地回了句没有。如今她再这般问,倒也不是希冀霍彦能回应什么,只是不想眼下这般尴尬,找些话说罢了。
她才问出口,就又自顾自的回答起来:“我呢,希望父亲和兄长安安稳稳,身边人万事顺遂。”
她为所有人都许了愿,却唯独没有提到自己。
这叫霍彦怔了一瞬,侧过头严肃地看着她,瞧她神情淡然着望着远处的街道,喉结上下滚动了下。
“与君望雪复白头,此生有幸长相守。”
他轻启薄唇,望着她的眸中盛含深情,声音低沉却满是认真。
“这是我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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