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镂空的雕花窗桕中映入斑驳的暖光，轻轻泻在软糯的金丝锦被上。
霍小鱼侧过身子躺在帛枕上，头顶是一袭一袭的月色串珠流苏，随风而动，发出了淅沥沥的碰撞声。
此时，她刚服过翠竹用蛇痢草煎制的汤药，兴许是入口的苦涩，让她不禁眉间蹙成一团。
翠竹将药碗放回木制托盘中，自床侧紫檀架上的水墨官窑里的瓷器碟中拈出一粒越罗梅干。这是西域古兰国使者年前进贡给大昭的贡品之一，女帝福泽臣子，便将贡品分发给了朝廷众臣。
翠竹小心翼翼地将梅子放入霍小鱼的唇边，脚步声极轻，说话声也极轻。
“小姐，你这又是何必呢？”翠竹轻轻抚过霍小鱼额间略微杂乱的鬓发，犹豫不决最终还是脱口而出，“小姐自小便对柿子过敏，为何不与故大人说明清楚呢，翠竹觉得，大人一定会体恤小姐的苦衷。”
榻前，霍小鱼那白嫩如玉的鹅蛋脸上，因病态略微有些苍白，眉眼间带着几分倦意。嘴角微微蠕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忽然，她的心间此起彼伏，嘴角费力地牵动着，从喉咙吐出一个咳嗽的声音，就如同有无数个毛毛虫在喉咙攀爬而过，继而咳喘愈烈。
咳到眸中泛出了晶莹的泪花，如清澈的明镜被雨水覆盖后的朦胧。
一双水眸恍恍惚惚地看着榻边的翠竹，“那是故大哥亲自给我夹的，我不想他不开心。”
正将霍小鱼露在外面的手放入锦被，闻言，翠竹突然一怔，一脸惶恐：“小姐，你，你……莫不是喜欢上了故大人吧？”
床榻上的女子却因着这句话面上悄然爬上一片红晕。
霍小鱼将下巴藏进暖糯的锦被中，羞涩娇嗔道：“翠竹，不说了好嘛，我想休息了。”说罢两眼不自觉地笑作弯月。
“小姐，可是，可是……那个故大人好像风评不太好啊。”
“天昭城内谁人不知那故大督主一向独断专行，为了巩固朝中地位打压异己，不少权臣都死在天网司的严刑逼供下。这不是个好惹的主啊，小姐……”
翠竹自幼便被沾了赌瘾的父亲卖给人贩，幸好被霍夫人收入府中为婢，便跟着霍小鱼一同长大。
自然是不愿自家小姐所托非人，葬送大好姻缘。
霍小鱼眼下这副样子明显就是少女情窦初开，对故颉生了爱慕之心，翠竹不由得一张小脸皱成了一团。
刚想劝导小姐，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丫鬟隔着门扉禀了句。
“小姐，天网司故大人前来求见。”
一听洛染要来，霍小鱼病态的眸色中亮了几分，右手撑着床沿便要坐起身子，惊喜道：“快去请故大人。”
门外身影稍作停驻，便点点头回身离去。
从前厅到霍小鱼卧房所在的春凛苑需跨过柿子林，穿过假山亭，路经两个院落方可到达。
霍夫人甚是疼爱小女，平日本就呵护至极，加之小女初长成，男女有别。所居之所便特意安排在府中下人难及之地，平日春凛苑仅几名贴身丫鬟方可接近。
趁着来人前去回应之时，霍小鱼扶上了翠竹的手腕，眼尾弯弯道：“翠竹，快，快替我重新梳理下。”
翠竹熟练地将霍小鱼一头乌亮的垂丝用牛角梳重新梳理一番，再将秀发分成多股，结鬟于顶，再插上两支碧翠朱钗将其固定，使之自然垂下，形成半弧状，并束结髾尾，垂于后颈，这便是大昭贵族女眷盛行的垂鬟弯月髻。
待洛染走至卧房外时，霍小鱼也已梳理整齐，面上微微红晕让她苍白的脸上气色好转。
当门被推开的刹那间，屋外白的有些刺眼的光晕折射在洛染身上，在他周身上下镀了一层银白色的光，就像正从光明中走出来的谪仙，光彩夺目。
霍小鱼看的满眼沉醉，视线停留在洛染身上。须臾，自觉有些不妥，这才不由地收回视线，低头摩挲着耳侧垂下的一缕青丝，柔糯道：“故大哥！”
“既然生病了，怎么不卧床多休息休息。”洛染半垂着黑眸，瞥向床榻示意让她躺下。
只见洛染半闭着眼睛，颀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靠椅，缓缓抬起那双黑的发亮的浓睫，“小鱼，你自小最喜欢吃柿子，为何现在会对它过敏？”
此时他正微微前倾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霍小鱼。
虽然他极力掩饰成温和面相，可多年的习性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那眼底深处暗藏的一丝戾气着实也能让人觉得有些发憷。
“故大哥，我，”霍小鱼嘴角一颤，有些失色，“小鱼……小时候曾生过一场大病，高烧了两日才降了下来，至此关于幼时的记忆便有些模糊，连喜好和性格也有些改变。”接着便又止不住咳嗽了起来。
洛染定定地望向霍小鱼，当下寂静无声，仿若时间在这一刻停滞。
在洛家尚未被抄家之前，虽然常有朝臣和富贾商人上前拜访，见过洛染的人却少之又少。
自小洛染便温文儒雅，喜好赋诗吟作。带着书香气的文人墨客难免会有些清高自持，少年时期的洛染也不例外，故不屑于那些附庸权贵的官场把戏。
不喜热闹，他便抱几本诗集觅个安静幽僻之地自处。
故，哪怕他蛰伏这八年，也未能有人认出他的真实身份，更何况当年的他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面相还未完全长开来。
从少年转变到青年的这匆匆岁月，足以让人的性格和面相发生颇大的改变。
如今面目冷戾的他已然不是当年稚嫩无知的少年。
“故大哥，你怎么知道我自幼喜食柿子呢？”霍小鱼似乎从洛染的对话中窥出几分破绽，正歪着脑袋疑惑不解。
对方的疑问将洛染的思绪牵回，面上一如往昔平静，只淡淡道：“上次听永安县主提及过，你们自小是玩伴，口味喜好也一致。”
听到这话，霍小鱼撇了撇嘴角，“可惜了，因为那场病，好多东西都不敢随便吃了，身子骨也变弱了，”说着说着眸中泛着泪光，眼看着眼泪就要往下坠。”
眼前这场景，让洛染一怔，僵在原地又没了声音。
这些年在天网司的血雨腥风，早就造就了他一身冷躯铁骨，让他这样的人安慰一个女子，恐怕他更宁愿肃杀几十个人。
既然事情原委已了解清楚，洛染便挺起身子准备离去。
转身一瞬，一双如凝脂般的手自后方环过他挺拔的腰线。
洛染刚欲解开缚于他身的手臂，只听后方传来了声音。
“故大哥，自从第一次见到你，我便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幼时有个男孩也常与我站在柿子树下玩耍。”
附在洛染身后的小脸，声音有些颤抖，继续道：“就如同上次……树下的你我，是一样的感觉。”
搂紧的手臂微微松了些力，霍小鱼抬起杏眸，那双眸子仿佛蕴藏了阳光和急切的盼望，正施施然望向前方背影。窗外的风轻柔拂起她额前的碎发，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混在了风声里。
“你……是他吗？”
腰间镶着褐色锆石的鞶带触感冰凉，而洛染的声音更凉。仿佛不见天日的冰窟深处传来的回声，化冰积雪在无尽的黑暗中，叫人光是听着便如冰锥刺骨。
“不是！”
洛染回应的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现在的他身负洛家满门的仇恨和冤屈，他不配也不能拥有其他的想法。
这场厮杀不能将霍小鱼也牵连进去。
因为那是他黑暗中仅存的光，他不能拿来当赌注。
说罢便掰开了环腰的手，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门去。
只留下榻前的霍小鱼略带鼻音的呢喃声和咳嗽声……
这些日子，洛染一直潜伏在县中倚春楼中。
倚春楼人流量多，且大多是些纨绔子弟或背景混杂之人，恰巧能替他引开不少势力的暗线。
就算被认出，也只是被认作一个留恋烟花之地的俗人或奸商一个。
前脚刚踏进大门，远远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大厅左侧上座传来。
身着白衫对衿褂的公子此时似是醉意上了头，正搂着两侧的姑娘贴脸笑道：“今日能把我喝醉，这些都是你们的。”
姑娘们看着案台上摆放着的锃亮银锭，眼睛笑开了花似的，个个使劲往公子嘴里灌去。
洛染挥手谴走姑娘们，负手立于旁上下打量着。
很快面上就笼起一层冰霜，居高临下的睥视着趴在案座上兀自傻笑的灵杳，此时她嘴里嘟囔着说着胡话。
丝毫不掩藏自己那冷厉阴鸷的面容，眉眼间矜贵而孤傲的神情展露无余。
姑娘们为了得到银锭子，绞透脑汁想把人灌醉，没有安排恩客常饮的竹叶青，而是直接上了度数较猛的烈酒--昭年汾酒。
烈酒钻入腹腔如火烧心，从脖颈攀爬到了面部，再到耳垂，如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正欲盛放。
灵杳额间起了细密的汗珠，喉间也因灼烧感上下涌动着。
“好热……好热……”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遽然扯开了衣领，露出了里面米白色襦衣。
幸好是日寒冬，衣服层叠遮蔽严实，不然可能名声难保。
扒拉了一件外袍还不够，眼看着灵杳又开始扒拉里面的衣襟。
洛染迟疑地思忖了片刻，眉头蹙起一道沟壑。要是她的县主身份被某些有心人识破，殃及池鱼，定会查到倚春楼，最后查到自己头上。
眉宇之间折痕愈深，转眸一声冷喝，面沉如水。
“在下义弟不胜酒力，快安排地方歇脚。”
随即一扬手，三五步就将醉酒的公子哥给拽上了楼。
刚上了楼避开眼目，灵杳便瘫在地板上耍疯摆烂。洛染只得一手环过腰间，一把将她横抱扔进了屋内。
兴许是被摔疼了，灵杳像条蛇缠绕着洛染站了起来，一把狠狠扯开对方衣领。
嘴里愤愤然：“看小爷怎么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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