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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韵顶着两个黑眼圈给金阙他们开门时，怨念颇深。
正如她所料，何世培的魂魄附体后，愣了一瞬间便开始惊叫连连。他说不出来什么话，只是“啊！啊！啊！”地叫着。
他前些时日便有些疯癫，何府的主子下人们也不觉得多意外。
但他的亲爹和亲娘还是很容易就发现了他的不同之处。以前再疯，也没这样扯着嗓子叫过，眼中也没有这样悲伤过。
何世培砸碎屋中铜镜，推倒院中水缸，他把一切能映衬出他这张脸事物全都砸个粉碎，凭谁也不敢扯他的袖子，按他的肩膀。
何文升的另一个小妾说起风凉话，“二公子莫不是，服用了五石散，这样子倒像是......”发散。
还没说完，便得到了何文升的一个眼刀。
小妾心中翻白眼，连话都不让说了。可是你心肝多。
见何世培停下来栽坐地上，他亲娘马上就扑上前去，哭天喊地的：“儿啊，儿啊，怎么了！跟娘说啊！”
“那个道士呢！杨真人呢！老爷，你就不该放他走！对，还有那只山怪，山上多得是，老爷，天亮了......不，你现在就派人再去抓一只回来。”
一副你要什么都行的架势。
女人年过四十，仍纤细脆弱，两行清泪挂在脸上时，哪怕是歇斯底里的，也还是好看。何文升脸上果真露出心疼的表情，大喊：“来人！来人！”
不知谁的一声笑突兀发出，带着点儿冷。
何文升当时便耷拉下脸来，眼睛四处扫，却没有扫到人。人就是这样有趣，荒唐事明明全都是他自己做的，可若是有人嘲讽，又觉得颜面受损。
何夫人身边的丫鬟看了自己主子一眼，她离得近，确定这声冷笑不是她主子发出的。夫人头半夜和她们这些小丫鬟一起打双陆，累的不行，刚刚起床可是困难。
何夫人半合的双眼因为那声嗤笑睁开，寻思着：哪里来的壮士！继我之后的壮士！
何世培的又一声笑，算是答疑解惑。
他没再嗤笑，只是一边摇头一边笑，意味不明。
他不会再怨任何人了。他也不应该怨任何人。
父母溺爱是真，可他读过的经史子集也是真。
何世培慢悠悠起身，脊背从来没挺得这样直过，一身的气息也从来没有这样清澈过，明明在黑夜，他整个人却明亮了起来。
他目不斜视迈过台阶，来到府衙门前跪着，等到星星变淡，远处的天空现出一丝白线时，他起身抽出鼓槌，敲响了谏鼓。
“咚咚咚......咚咚咚......”
菱州城的人们便在谏鼓响起的声音中，起床穿衣，饭也没顾得上吃，一路小跑到了府衙。
大冬天的竟也能有热闹看，一天之际在于晨，今天一定是美好的一天。
有何世培自首，还有杨真人这么个人证在，那仵作也承认了自己受迫渎职的事实，何文升也只能束手。
而且阮节也在，到底是做个武将的人，坐在堂上像是一座大山，黑脸无情的模样，也像是一座煞神。
比起文臣，因为花花肠子相对少些，在战场之上又只有把后背交给同袍的选择，武将对于同室操戈，背刺同袍之事的容忍程度几乎为零，阮节连看都不肯看何世培一眼。
可冯山长不一样。
王生是他的关门弟子，何世培又何尝不是他的门生？
当听到何世培说因王生中举而他却落榜而起恶念时，他是心痛的，何世培不过是因为时运不济抽到了厕号，不然也一定能名列桂榜之上。
说到底，这又算是什么恶念？说重了也不过是嫉妒而已。偏偏又遇到了杨真人，心志不坚之时有恶人加以引诱催化，父母听之任之，不加以管教约束。
等到幻雪因为有各种各样的鱼可以吃的承诺，而把何世培的前世今生说给他听之后，冯山长更是愣在原地转不了脑子了。
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冯山长还是受了何世培在离开天日之前的最后一拜。
齐韵见只有金阙和王生归来，便问：“二位叔叔回地府交差了？”
“嗯，及时复命乃为官之道，又是能评功绩的差事，更不能耽误了。”金阙又说：“三娃实在是难过，需要母亲抚慰，幻雪被冯山长留着，吃鱼。”
行吧。
齐韵给二人倒过茶后落下胳膊，手碰到了腰间荷包，硬的一片，她眨眨眼，诶，那个昆仑镜碎片还在她手里呢。
是不是忘了？
是吧是吧，齐韵生出些调皮的想法，你们要是真忘了，这昆仑镜可就归我了！
没错，如果它是别人的，它便是昆仑镜的一角碎片，但要是自己的，那可就是昆仑镜大宝贝了！
金阙太明白一个人想使坏时是什么表现了，刚想说话，便听王生道：“朝食吃什么？”
这是不让说的意思。
金阙会意，一点破绽不露地接话：“朝食吃什么。”
齐韵摇头，“我想去睡觉，那两个姑娘不睡，所以你们便也没饭吃。”说完这句话时齐韵愣了一下，思考一瞬后确定其因果关系成立。
害，成双成对的，这个世界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所以她心有愤懑之情是很正常的。
找了个她自己能接受的犯懒理由，齐韵开心，又说：“别把我这当饭馆，你们要是想吃药，我就是半夜都给你们熬。”
说完，齐韵也没有马上回后院，而是踱步到了妙斋馆西侧屏风里。
哎，只有这个人能让她肯定，自己开的确实是医馆了。
不怪她越瞧他越觉得顺眼。
凤声和廖娘子抿嘴笑，心说做女子就是好，阿韵连这等小排头都舍不得给她们吃。
她们可一点不饿，燕窝粥和橘皮小饼好吃着呢。
齐韵担忧白日有人上门问诊，还是没有回到后院补眠，而是掩了半扇门，检查了门帘没有漏风后，躺在了医馆里的窄塌上，才合上眼就立时睡熟了。
王生和三娃的事全都解决了，二位无常大人又像忘了该把王生带回地府似的，整个妙斋馆的心都宁静踏实了下来。冬天里阴暗的白日，带着屋里也昏昏沉沉，没化干净的雪好似减弱了街上的喧闹，再入耳时成了轻轻私语声。
齐韵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直到好像听到了很重的拍门声。
惊醒的一瞬间让她感到恍惚，睁眼时仿佛有一张人脸铺天盖地的往眼前扑，这人脸偏偏还熟悉得很。齐韵晃晃脑袋，眼神清明几分后才意识到眼前只有一扇屏风。
拍门的声音更大更急，齐韵下榻，趿拉着鞋去开门，“门没关，直接进来就是......”
是张慧，几乎是半抱着刘娘子，刘娘子捂着肚子，面有痛色。
齐韵连忙把门帘打起，让母子俩进来，刘娘子才落座，她便抬手搭上了刘娘子的脉搏，手指翻动间，刘娘子的双手前腕处便扎上了银针。
齐韵一边按着刘娘子的百会穴，一边观察她的脸色，待她气息平稳，痛苦之色渐祛后才把银针取下，然后又把两粒保胎丸怼进刘娘子口中，右手直捋她胸口助她吞咽。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张慧半长着嘴，顾不得去擦脸上的泪痕，刘娘子也跟提线木偶一样，让吃药便吃药。
“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一声问询打破沉默。
刘娘子是真的缓过来了，但还是有些说不出来话，便只是轻轻摇头。
张慧瞬间松下身体，浑身卸掉力气一般直直往下坠，还好齐韵出手及时拽了下，不然非得屁股开花。
“没事了。”以齐韵的经验来看，这三个字便足以让小姑娘安下心来，可她还是拽不起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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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雪在五更前回到妙斋馆，他是一点儿不想守规矩的，哪怕只要慢点吃鱼就能轻而易举地在东篱书院待到五更。
“是有人来了吗？”鼻子好使第一名。
齐韵拿块帕子给幻雪擦嘴边毛发上粘着的褐色糖醋汁，“嗯，我今日可是赚钱了。”
幻雪眼睛更亮晶晶了，伸出毛茸茸的爪子，露出尖尖弯弯的指甲去勾条案上装钱的抽屉，抽屉打开，果真在里面看到了两角碎银子。
“这有一两银子吗？”
“何止一两银子，这可是三两银！”
以前行医问药，都是以物易药，或者干脆啥也没能到手里。为了得到合适的定价，齐韵可是把整个枉虚城内外的医馆走了个遍，她的妙斋馆定价绝对合理，童叟无欺。
齐韵把那块小点儿的银子装进一个缕着金线的青色荷包里，把荷包挂在了幻雪的脖颈上，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幻雪有钱啦～”
幻雪特高兴，带着荷包狂跑两圈，又倒在地上仰着，用两个爪子捧住荷包往脸上蹭。
齐韵走到他旁边蹲下，伸手搔他下巴颏，呼噜呼噜的声音响起，她刚想自言自语，又意识到幻雪不是普通的小猫。（幻雪：我不是猫）
张慧哭得直打嗝，上气不接下气的，刘娘子还是面色平静地道谢，平静地付诊金......齐韵狠狠吸一口气，用鼻子慢慢呼出来，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师傅说了，身为医者不要管治病以外的事儿。廖娘子是，有人作恶，不得不管。
双手放在大腿上，齐韵撑着起身，问幻雪：“晚饭还用带你份儿不？”
“你要做什么好吃的吗？”要是我爱吃的我就吃点，要是一般的，我就睡觉去啦～
“看来东篱书院的厨子还不错。”
幻雪赶紧绕着齐韵转圈蹭她裙角，表忠心：“但阿韵做的鱼是最好吃的，没有人比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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