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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遮无日,雾重阴阴。
喜乐坊却烛光耀耀,热闹非凡。
两只魁梧咬鸡正在斗圈里撕得激烈,可平日里最喜观赏的宋昌河却在二楼包厢毫无半点兴致。
他垂眼瞧着被自己压了重金的黑毛咬鸡一路猛啄棕色咬鸡,逐渐占了上风,然思绪却早已飘到千里之外,无暇顾及眼前盛况。
一想到大前天夜里,他从慑人噩梦中惊醒,就还不住打个冷颤。
梦里的郁启丰持长矛直逼而来,锃亮矛头对准了他的喉咙,目眦欲裂地看着他,质问他为何要一直迫害他人。
如此梦魇,他日日服用养神药方,已有许多年未做过。
如今却是再次出现,想必冥冥之中,又是有什么暗指。
他躺在床榻上始终惴惴不安,脑子里不断浮现着今岁发生的所有事情,恍惚间他终于意识到一件令他后脊梁发寒的可能。
郁启丰在南埠多滞留的几日,当真只是在南埠?
郁启丰病得突然,毫无征兆,养病期间又全然不现身。
南埠离宜怀不过半日行程,如若郁启丰从一开始就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话,那其真实目的很有可能是宜怀才是。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右眼跳得厉害,猛地从床榻上坐起身,吓了睡在身边的夫人一跳。
无心安抚,敷衍应付两声,烦躁地踱步出了寝屋。
披外披一路走至书房,燃烛重新阅览这期间所收的一切信件。
那粗人借以解决老家遗留事务为由回了南埠,避开他的视线几日间倒的确像是回到家歇息调整。
根据信件内容得知郁启丰如与圣上所言,一一见了贪贿一事相关的人,并予以了补偿,再无他事。
而在郁启丰告信晚些时日回京后,便彻底了无音讯。
如果真是暗中前去宜怀,准备反将他一军,那南埠若还能瞧见郁启丰身影才是见了鬼,现在想想还日日盯着郁家儿女频频外出的他仿若一个笑话。
心头隐隐作痛,呼吸愈发不畅,他愤懑地将信件扔到桌案上,发泄般将桌案整个掀翻。
比平日早了近半个时辰出门早朝,一整个清晨都心不在焉,好不容易待到下朝,出宫门的路上,宋昌河便急不可耐地叫来周家。
他吹着胡子,恼羞成怒:“回去叫常如虎速速派人去宜怀军队问询郁启丰都做了是什么,掌握了什么线索,有何目的。他在京城这边练兵的进展也要加快了。”
被宋昌河没头没尾的一通安排,周家荣一下子慌了神,见他这副样子,吓得不轻:“宋、宋相可是发生了什么?”
宋昌河冷哼着甩了甩袖子,瞪了一眼周家荣:“你如今为你女儿的事操心操得正事都不顾了?你动动脑子好好思量,他郁启丰若真休养生息,能一点音信都没有?”
周家荣被如此训斥,连忙哈腰:“下官这就去找常如虎去办事”,说罢,便想要动身离开,却又被宋昌河叫住。
“不对,来不及了。”宋昌河三角眼一眯,若有所思地摇摇头。
思索些许功夫,抬头急促吩咐道,“直接派几名死士去南埠,途中若遇他们一行人,想尽办法探得他们可是查到了什么对你我不利的东西回来,无需带回,当即销毁。”
自那日之后,便又一晃过了两天。
“赢了!”
一楼几声欢呼,瞬地唤回了宋昌河的思绪,他下意识低头看向斗圈,褐色咬鸡被啄瞎一只眼,几乎奄奄一息。
宋昌河心情甚是复杂,端起早已冷却的茶杯,将茶一饮而尽。
视线紧紧盯在那只落败的咬鸡身上,恶狠狠地自言自语道:“郁启丰,那褐鸡便是你我之中的一人最后的结果。”
“老爷,姜大人求见。”
包厢外忽地响起敲门声,紧接着门扉被拉开一道缝,管事的声音传了进来。
宋昌河寻声望去,穿过门缝瞧见管事身后那抹高挑身影,怔了怔神。
眉头微微蹙起,心里不住琢磨着自己平日里与姜珏鲜少有交集,按以往情况来看,姜珏若来寻他,必有要事。
半晌,他轻咳一声,叫管事请姜珏入屋。
“姜兄,今日怎有闲情雅致来此地方了?”
宋昌河脸上挂着笑,招呼了声姜珏,并主动斟了杯茶,推到自己对面的位置。
姜珏没有马上回应,而是用手转着平日里从不离身的佛珠,款步走入包厢,抬眼巡视了一圈,待门扉重新拉上,才客气地向宋昌河做了个招呼。
在宋昌河对面坐下后,从衣袖间翻出一封信,推至宋昌河面前。
“姜某今日前来,只为问一件事。”
姜珏拿起茶杯,轻抿茶水,随后开门见山,“宋兄可是想要坏了你我二人之间的平衡?”
一听姜珏如此发问,宋昌河瞬地面露惊诧,垂眼瞧了瞧桌上的信笺,又斜眸审视着姜珏:“姜兄何出此言?”
姜珏眯眼看着宋昌河的眼睛,抬手用食指点了点信笺,示意宋昌河去读,接着不轻不重,仿若唠家常般开口:“宋兄可是在背着朝廷在宜怀暗拢军队?”
话音一顿,浑浊眼眸眨也不眨地观察着宋昌河的反应,随之了然一笑:“看宋兄神情,您似乎还被蒙在鼓里?”
几句试探引得宋昌河连忙打开信笺,匆匆扫过书信内容,脸色也愈发黑沉。
姜珏瞧见他这副神情,气定神闲般将剩下的半杯茶饮下,随即轻笑出声,再开口声音柔和许多:“这信是怀瑾寄与姜某的,上面所诉宋兄您亲自提拔入京的常如虎在宜怀藏有私军近三年,一直未如实上报,如今人差愈来愈大,恐有谋反之嫌。”
“如若此事与宋兄无半点干系,那宋兄怕是危险了,郁启丰回南埠暗中前去宜怀调查,致命证据目前虽没有,但足以让圣上在意,此事若推至您身上,怕是您得吃个哑巴亏了。”
听着姜珏危言耸听的一句句话,宋昌河将信中内容反反复复确认了两遍,手不受控地发着抖,呼吸也逐渐急促,最后握拳捶了捶桌案。
“这常如虎怎是如此不忠之人!”
宋昌河情绪激动,看着姜珏的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我念他在宜怀治军有方,是个人才,但就是缺个机会,便想着当个伯乐助他一力,却不成想……”
言发一半,宋昌河眸子里晃了晃神,连忙向姜珏询问:“此人当真没按好心?还是其中另有误会?”
“这姜某并不得知。”姜珏长叹一口气,剥了颗栗子扔入嘴中,“郁启丰为人极其警惕,宋兄你也是知晓的,姜某安插怀瑾在其身旁这么长时间,仍未获得完全的信任。”
“目前得知的都在这信上,更至关重要的还探不得,常如虎究竟是好是坏也只有宋兄可做判断,此事姜某本可装作不知道,但对宋兄来说过于不利了,便想着还是要与您交代一声。”
姜珏这话说得微妙至极,宋昌河即便在朝廷之上驰骋这些年,还是佩服得厉害。
所谓常如虎身份究竟如何全凭他一句话,那便是姜珏认定了这人背后定有他撑腰。但姜珏又好心一般变相提出绝不多管闲事,一切都由他自己衡量利弊,这就又是一个看似无足轻重,但却威慑十足的“忠告”。
可归根结底,姜珏当真有这么好的心对对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若真如平日里一直焚香祈福的佛祖般宽宏大量,又为何暗中做了那么多事?
想到如此,宋昌河皮笑肉不笑地试探:“姜兄为何会派自己人跟着郁启丰?此事还真是滴水不漏,谁都不知啊。”
他分明让周家荣跟踪调查那么久,以为一切尽在自己掌控之中,如今姜珏却主动拿着一封信出现在他面前称一直安插自己的人在左右,还发现了极重要的事情,这叫他如何释怀?究竟姜珏安插霍彦在郁启丰身边到底有什么目的?
似是早就料到宋昌河会这样问,姜珏哈哈大笑:“自姜某雨巡暗中夺了郁启丰的权,想必他对姜某定是万分提防,姜某总得留个心眼,而后没多久他又莫名其妙回了南埠,您说若是换了您,您可放心啊?”
姜珏惯是精明,没有准确回答宋昌河的问题,还反问了回去,惹得宋昌河脸色微变。
自知纠结此事也饿无果,他又随即讪讪一笑:“姜兄果然心思缜密,只不过宋某还有一事不解,姜兄为何要帮宋某?”
姜珏转了转佛珠没有立刻回答,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方才吃剩下的栗子壳,将其重新拼回到一起,才缓缓开口:“宋兄,自霍永泽死后,你我二人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不是帮你,而是帮我自己。”
说着,他手一松劲,那拼在一起的栗子壳又倏然分开,滚落至两旁:“此事若换成是宋兄,宋兄可会觉得殒了一方,对自己会更有利?”
姜珏话里有话地回应着,接着又抬手将信拿起,当着宋昌河的面放到烛火上点燃:“此事姜某已告知,该如何行事您自行掂量,当然姜某也不会对外说出一个字,宋兄还请放心。”
将最后的话说完,信纸也刚巧全部燃尽,姜珏起了身,向宋昌河点头行礼做了告别,随即转着佛珠,走出了包厢,留宋昌河一人在厢房里沉思。
宋昌河狠狠地盯着那扇半敞的门,手紧紧握着拳:“老狐狸。”
说是帮他,实则别有用心,还叫他欠了个人情。
看似与他站在统一战线,方才所有言语其实全都是对他的警示和威胁。
但眼下他也顾不上多想姜珏在打什么算盘,常如虎的事情已经被发现了端倪,虽无关键证据,但也成了隐患。
要么想个法子帮常如虎度过这一难关,再尽快促使其子与元阳成婚,要么……就只能弃了这颗棋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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