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一惊，忙道：“我那屋子倒正好，素日我跟着奶奶，也不大回去住。西屋宽敞，给了我又白搁着岂不浪费了。”
凤姐摆摆手，把女儿抱起来揽在怀里：“从前我疏忽了，你就该提醒我才是。没得叫自己受委屈，也叫外头说我薄待了你。”
平儿只觉二奶奶自回来，便有些不一样。从前虽待下威严，却不像现在，瞧着平和，却让人觉得平静之下暗藏汹涌，不定什么时候便要翻起一个巨浪。
她越加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挥挥手叫小丫头们把残羹收拾了抬下去，自己倒了盏热茶双手放到炕桌上：“奶奶待我如何，我心里清楚，理那起子乱嚼舌根呢。”
凤姐端起茶，吹了吹热气，先喝了一口，又给怀里有些困倦的大姐儿喂了些。
小丫头乍得母亲亲近，兴奋的午觉都没歇，这会子已经很困了，还是强撑着。大眼欲睁微阖，小猫一样舔了舔便不喝了。
平儿忙接了茶盏，凤姐抱起女儿走到里间。平儿亦步亦趋，忙跟着把被子掀开。
将女儿放到床上，凤姐坐在床沿拍着她睡熟了，才起身领着平儿出来。
“话虽如此说，理却不是这个理儿。你从小就跟着我，又从王家跟到贾家，一道来的几个丫头死的死，去的去，到如今也只剩下你了。”
凤姐坐到炕沿，招呼平儿坐到另一边，“当初怀大姐儿时，我做主把你给了二爷，后来事情也多，我总也没抽出空儿来，又想着凭咱们的情分，那些都不打紧，就让你这么混着，因此这么些年真正是委屈你了的。”
平儿听了这番话，眼眶不由就红了。
当初二奶奶说要把她给二爷，她心里是不愿意的。
从奶奶做姑娘时她便跟着了，奶奶什么性子没人比她清楚。奶奶未出阁时便常说，未来的夫婿定要心里只有她一人才好。
可是那会子奶奶有了身孕，二爷又不是个守得住的，奶奶怕他让外头的女人哄了去，便同自己商量。
迫不得已，她答应了。
可即便是奶奶亲自要求她服侍二爷，过后仍是不给好脸色。
平儿知道，奶奶心里不好受。
初时她也愿意理解，可渐渐的，心里便觉得委屈了。
“等你二爷从扬州回来，我便命人选个好日子，摆几桌席面，给你开了脸，正式抬姨娘。”
凤姐说出这些话，心里意外的平静，甚至觉得有些轻松。
“奶奶······”平儿眼睛慢慢湿润，她以为自己往后就这样了，一生没名没分的过下去。
看着平儿眼中含泪的望着自己，凤姐微微垂眸，避开她感动的目光：“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天也不早了，你回去吧。”
平儿回去一夜如何激动难眠不提，凤姐儿却是搂着女儿睡了一个许久没有过的好觉。
翌日清晨，凤姐感觉一双小手在自己脸上轻轻触碰。她闭着眼，一把抓住那只小手：“是谁在摸我的脸呀？”
耳边传来“咯咯”笑声：“是我！”
“哦，原来是我们的小大姐儿呀。”
凤姐睁开眼，抓着女儿的小手亲了亲，“宝宝何时醒的？怎么不叫醒我？”
“不想叫，”小姑娘蹭着枕头摇摇小脑袋，“母亲醒了就又要去处理家事了。”
凤姐笑容渐收，看着女儿认真的样子，心里酸软不已。半晌抬手揉了揉她绒绒的发顶：“那我今日什么也不做，只陪着我们小乖乖，好不好？”
“真的？”
“当然是真的，”凤姐把她抱起来，“往后你都跟着我，我去哪里都带着你！”
把小丫头高兴的，搂着她的脖子亲了又亲。
早饭已摆好，巧姐的乳母早在外间候着。凤姐让她们自去吃饭，瞧了瞧桌上，有一碗粳米粥熬得极好，尝了一口，糯糯的，只是味道有些淡。
把巧姐儿放到红木椅上，她凭着记忆在墙边高桌上找到一瓶□□糖。这是鲜牛奶加上糖做的，她习惯吃粥的时候放些调味。
舀了几匙洒在粥上，搅拌均匀，喂给巧姐儿。
巧姐儿吃了一口，嘴里含着粥撇开脸，含糊不清的说：“母亲也吃！”
等凤姐也吃了一口，她才肯再吃。母女俩一人一口吃着粥，觉得比什么都香甜。
正吃着，小喜跑进来：“奶奶，馒头庵的净虚师太来了，正在太太院里呢。”
凤姐点点头：真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你去把来旺叫来。”
小喜答应着跑走了。
过了片刻，平儿匆匆走来，进门先赔罪：“奶奶恕罪，我起晚了······”
凤姐看她头发有些乱，便道：“无妨，往后你不必过来伺候早饭了，毕竟身份不同以往。哦，一会儿叫管家给你再配一个小丫头。”
“我从前时时跟着奶奶，一离了奶奶，倒不知该如何了······我想，往后还跟从前一样，奶奶只当我还是您的小丫鬟，若不然，我宁愿不要什么身份。小丫头子一个就够使了，很不用再添了。”
平儿听了凤姐的话，小心观她神色，见并无不虞，便将昨晚上想好的话说了。
“应该的，规矩如此。”
凤姐淡淡的，不置可否的道。
眼角瞥见小喜在外头冲自己点头，喂完女儿最后一口粥，拿了块鸡油卷让她慢慢吃，又招呼了乳母进来看着。
自己领着平儿走到耳房，来旺儿正在那里候着，见了她进来忙跪下请安。
“你即刻往长安县去一趟。长安县有个姓张的大财主，他有个女儿。你去了注意盯着，她若有事，你便出手救下。若无事，过个十天半月你便回来。”
说着让平儿拿了包银子给他。
来旺儿也不多问，领了银子，磕了个头就去了。
平儿站在一旁，有些疑惑：“奶奶认得那张小姐？”
“从前有些渊源，欠了她的。”
说完便回去找巧姐儿，留下平儿满是不解。
巧姐儿已经吃完了，乳母要抱，她就是不肯，非等着凤姐回来才高兴的张开手。
凤姐过去抱起她：“吃饱了？我带你去祖母院里玩好不好？”
尽管对这个称呼很陌生，大姐儿仍是乖乖的点头：“嗯！”
没有要人跟着，正欲领着她出去，王夫人房里的彩霞过来了。
“二奶奶，我们太太说要二爷名帖一用。”
凤姐摸了摸女儿的头，笑着道：“可不巧了，二爷送林姑娘去扬州，把名帖也带去了。不知太太是要何用？”
彩霞听了，便道：“不是什么大事，既如此，我这就回了太太去。”
凤姐看着她的背影，冷笑了下，抱起女儿往大房去了。
说起来，她们在大房也是有住处的。虽说因为老太太偏心，大房在府中日子不甚好过，但老爷到底是袭爵的嫡长子，除了在老太太跟前，在别处是断不愿吃亏的。
是以，大房的院落虽靠近马棚，却占地甚广，当日大老爷以让出荣禧堂为条件，直接划走了荣国府近一半的地界，也是好生修整了一番的。
如今大房开了角门并街门便是自成一体，大老爷乐得自在。
她与贾琏成亲时，大房将位置最好最宽敞的一处给了他们。
可当时自己不醒事，又太渴望掌家权，被王夫人随口说了几句，就拉着贾琏搬到了那处略有些憋屈的小院，给二房做起了管家，由此算是把嫡亲的公公婆婆得罪了。
自那以后，大老爷和邢夫人便对自己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但院子却还留着。
一路想着事情，一路抱着大姐儿走，直走的气喘吁吁，两条胳膊都有些抖，才发现这路程竟这么远。
正巧走到小花园处，凤姐便将大姐儿放下，自己做到石凳上，掏出帕子擦擦汗。大姐儿便蹲在她脚边玩，乖得很。
略歇了歇，凤姐又抱起女儿，继续往大房走。
大姐儿一手攥成小拳头揽在她脖子后面，一只小手懂事的搭成棚给她遮太阳。
凤姐笑着亲了女儿一口，又走了一会，娘俩终于来到邢夫人院里。
邢夫人因着大老爷素日脾性，身边都是些老嬷嬷并一些才留头的小丫头子伺候，此时院中正忙碌着，不时有婆子端了水进屋。
一个小丫头子正于院中守着药炉子扇火，见凤姐过来忙起身行礼：“大奶奶来了。”
“这是做什么，可是太太病了？”
凤姐关切问道。
“回奶奶，前些日子二姑娘病了，太太因担心才过去看望，谁知回来也病了。”
凤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前世邢夫人好似未曾有过这一病······
大姐儿见她停住，伸手戳了戳她的脸。凤姐回神，摇摇头不再多想：横竖自己也不是从前的自己了，世事不如昨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进了内室，邢夫人正闭着眼睛倚着一个湘色大迎枕靠在床头，面色微红，额上搭着一条水碧色巾子，床前或坐或站的围着几个婆子，坐着的那个可不就是王善保家的。
“太太怎的忽然病了，可有请了太医来瞧？”
凤姐抱着大姐儿走到床前，轻声问道。
王善保家的见她来了，忙笑着站起来，扶着她坐下：“前几日奶奶不在家，太太听闻二姑娘病了，怕她性子软，有什么缺的短的不好开口，过去提点了两回，不成想便病了。已请王太医瞧过了，说是不妨事，开了几服药吃着了。”
正说着，邢夫人也睁开了眼，看见凤姐母女淡淡的：“你来了。”
“太太感觉可好些了？”
凤姐只做不知，摸了摸怀里女儿的发顶关切问道。
“不过是偶感风寒，能有什么要紧的，不敢劳你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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